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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草动物要彼此相爱 (转载)

杂七杂八

 我通常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食草的,一种是食肉的。就象动物,分成两类,前者温和驯良,有自己的原则,不与人争,却与世争,受了伤害也会沉默着接受;后者粗暴凶猛,与人争与世争,没有原则,却懂得游戏规则,欲望无穷,伤害别人。[@more@]

  文 / 黑可可
  我们相隔很远
  我们却是最亲近的人。
 
  (一)
  他是我的老师,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他多沉默,在风里安静的走,跟亲人告别的时候,不回头,但会微微流泪;他不喧哗,不活在生活表层,因此他不快乐,更多的时候,他象一条鱼,深海中孑孓地游,对啦,说鱼更确切,它们多数不说话,他们哭的时候,我们以为那是海水,以为他们没有悲伤,他们的悲伤来的比谁都深刻。  
  最早见他的时候是一个暖意融融的阳春三月的好天气。女孩子们的花裙子趁虚而入,春天就这样铁板钉钉地不容置疑地来临。
  
  那个男人从门口进来时,女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的法文老师,在明亮的鹅黄色的春光的烘托下翩翩地走来,入了许多女生的白马王子梦。
  
  我的老师安静地微笑,对我们说:“bonjour!” 温存节制,啊,我怎么会用的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声音,因了他这一句温和的问候,我接受了法语。
  
  在那同一个春天里,老师正处于谣言中心,他日日在温柔与粗暴,逃避与承受中疲于奔命。这个班级也许成了他的暂时的避难所。尽管传说中他的人品如何不济,女孩子们依然温和地注视着他,轻轻地回答问题,不动声色地维护他。
  
  那是一个缺乏英雄却崇拜爱情的时代。于是他成了英雄,我们的英雄温温而雅,他的婚外情成了传奇,传奇被女孩子们一而再,再也三地复述,次次因添加女孩子们的想象与口水从而永不乏味。
  
  终于有一天,他的太太打到班的时候,女孩子们妄图以大无畏的精神保护他,但却被他疲惫的微笑挡开说:“你回去吧,有什么回家再说。”
  
   “家,什么家?”那个女人叫着,精致的样子因此而变形,因变形而狰狞。她紧握了拳,象时时有可能疯狂的狮。“你怎么能这么虚伪,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很安静。没有针掉下。空气的流动声。
  
  老师低下眼睛对着我们说:“对不起。”一边索索地收拾教案。
  
  然后他拿起包,那是一个兰色的上面撒满了金色阳光的包,他拿起来,不再看我们一眼,也不看他的太太,神色漠然地离开,他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因了他最后留在教室里的轻轻地音符而愈显无力与孤单。那个女人转身也愤怒地剜视了我们一眼也跟着风一样地旋了出去。
  
  刻毒的表情让我们记了许多时候。她是那种苹果脸,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笑的样子很迷人,说起话来底气充足,声音高亮,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女人,父亲是教育系统的头头,家世很好,三代贫农,爷爷为新中国出生入死打下江山,也为他的后代打下了江山,再后来就是高干子弟,干部子弟,下海,因了林林总总的关系,丰收成大款,款姐。
  
  婚姻是个人的事,如果我的老师对此讳言颇深,我闭嘴也罢。
  
  (二)
  
  他终于离开了学校。
  
  传说,一段时间,他做翻译。
  
  传说,一段时间,他离开。
  
  在天坛见到他的时候,我们都怔了一下。这个时代,我们不断地迁移,从东方到西方,从南方到北方。逆水而上,我们在天坛这一块多树多福的土地上重逢。他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外国人中,愈加地瘦和落落寡欢。
  
  头顶上绿荫遮了天,树下芳草漫了地,我们相距十米,中间隔了六年。
  
  青春有多少六年。
  
  他望着我,狭长的眼睛略微地眯起。想什么呢?想那个阳春三月的下午?还是想那毕业典礼上的舞会,是那个不期而来的道别?亦或还是那句:“tu sais ce que c’est le sentiment?”
  
  那是姑姑教我的一句绕口令。我记得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微微地笑,说:“来,我们来学学良三的这一句,我们都要记住这一句‘tu sais ce que c’est le sentiment?’,永远不要忘记时常地问问自己,不要辜负人,也不要辜负自己。”他说,接着低声说:“Je parle trop。”有一些羞愧的样子,我在课桌下绞着自己的手指,因了他的羞愧表情而羞愧不已。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台风季节。在那个季节里,我们跟老师相处的无风无雨,最初有一个自我感觉十分好的女生,(这种女生那象哪个班里都有一个,有时漂亮,有时一般,却最懂得用各种姿态声调以及气息来显示她女性得与众不同,她娇贵的与众不同。当那个女孩子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算是服了他啦,真真干净的一个人。”我们才在心里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老师是清洁的人。
  
  清洁是我们的理想,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个清洁的男人站在我十米之外,显示六年来的苍老。六年。生活胁迫着他,路远而险,以至他的身型瘦而轻。他站住,停下口中的解说,在重重绿荫的包围中努力辨别我,努力辨别往事。
  
  有人从后面快步地冲来,一边走一边大叫着他的名字,走到近前,他给他看表,大声地说话,他象是被人从梦里惊醒,怔忡之中,转过身去,接着他对他们说:“desole, on n’a pas le temp, le president nous attent.”便被人簇拥着,梦一样消失地随便。也许他力图转身,可是终于未果。只有他的声音还在那里不断地说,不断地说,吐字清晰,节奏分明,线条清晰,温存节制。
  
  然后连同他的人,他的声音再一次地流失在民间。
  
  
  (三)
  毕业舞会。
  他说,你不说话。
  我说,啊?
  他说,你不爱说话。
  我说:是。
  他说:却爱笑。
  我说:啊?
  他说:还爱皱眉。
  我笑了一下,然后皱了一下眉。
  他笑了一下,然后学着我皱了一下眉。
  
  那是一个台风的夜。在离开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女主角:那是一个红红苹果脸,身材高材的女孩。让人惊奇,她明明是他太太的小一号,我想在她太太年少的时候一定是这付样子。
  
  我知道谜底,他们一定会分离。
  
  
我通常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食草的,一种是食肉的。就象动物,分成两类,而杂食动物不多,杂食动物如果用映射的概念,在人类则是精神非正常的人。前者温和驯良,有自己的原则,不与人争,却与世争,受了伤害也会沉默着接受;后者粗暴凶猛,与人争与世争,没有原则,却懂得游戏规则,欲望无穷,伤害别人。而杂食动物则没有常性,此一时彼一时,最容易分裂。
  
  他是食草的,而她是食肉的。这种结合也许是一种补充,就象冷的时候需要碳火一样,我的老师淡泊的个性总需要精力旺盛的女人的点燃,这火,熨心暖肚还是累及身家,全在命运。
  
  食肉的女孩子跑上来,一下子拥住单薄的他,我趔趄了一下,他也趔趄了一下。风大的可以吹起不结实的房顶,他们在雨中暖意融融地向前。
  
  第二天,回家的轮船要开。
  没有行李,也没有通知大家。
  悄悄地回去。
  轮船快开。
  
  我的老师缓缓地走来
  夕阳如此之艳
  他的手放在裤袋里,他在站在远处,对我招手,也许还点点了头。
  一个人。码头上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那里,见证我与大学生活孤独告别。
  我转过身去,有泪水流下。
  江风如此温存
  
  (四)
  
  得帕的约在台上快乐温暖的笑,他已经是个胖子了,比演《绿卡》时还要胖出几分;胖子的后边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他几乎完全要隐在胖子的影子里。
  
  他说话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要流泪。他的声音,如果闭上眼睛,十年来没有变化,温和节制,极好的节奏,是他使我相信法语的动听,姑姑尽了那么多年的努力都抵不过他在阳春午后的一句Bonjour。
  
  他说的话一句没有去听,我在意从他喉间发出的音节的安静与温和,在意那种声音带来的属于阳春三月的悸动与快乐,在意那群意气芬芳的女生的无所要求的崇拜与宠爱,少不更事的心事的多汁的敏感与脆弱。
  
  香槟,香槟。他们把汽水瓶和汽酒瓶换作了香槟;
  音乐,音乐。他们把齐秦换做了席琳迪翁;
  老师,老师。他们把一个大学老师换做一位使馆翻译。
  他们,他们。他们还对我们做了什么事。
  
  台上。老师站在的帕的约的影子里;
  台下。我被淹没上他们浓重的香水里。
  台上台下。
  四年的距离。
  四年来的辛苦。
  老师的衰老并没有惊讶到我
  这让我对命运心存感激
  
   “良三。”他说。
   “长成大人了。”他说。
  我笑了一下。
   “还是不喜欢说话。”他说。
  我皱了一下眉。
   “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他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人了,了无牵挂”。他说。
   “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在那个台风袭来的夜晚。
  香槟,跳舞,这是一个不属于我们的空间。
  我们没有空间,没有时间。
  从南方到北方,从东方到西方。
  流浪到安心。
  食草的动物,在内心都会彼此相爱。
  宴到半时,他随团离开。
  
     
  (五)
  路上塞车。
  我六点钟就上路了。
  终于还是被堵在车流里。
  我到机埸的时候,他已经进了关。
  他往里走,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我。
  我招了招手,或许,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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